炊烟袅袅 甘榜回忆
甘榜的纯朴生活反映了过去悠然自得的时代,那时的生活要简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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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小玲
回忆儿时,每个周末及春节期间,父母必会把我从后港外公家带到祖父位于甘榜瓦哈山 (Kampong Wak Hassan),即三巴旺公园附近)的家小住。这个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舟车劳顿,总把我弄得头昏目眩。但每次只要车子驶入弯曲的旧汤申路上段,知道祖父家近在咫尺的我,便会不禁地感到愉悦。临近祖父家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道路两旁茂盛的雨树,以及一排排前英军居住的黑白浮脚楼。接着,迎面而来的是椰树和多种不同的果树。远处不时传来海浪声,慵懒的海风也徐徐地吹来。退潮后,沙地上还布满了正在觅食的小沙蟹。童年的我常在这个蝉鸣虫喞、潮起潮落的地方度过无数个惬意的周末。
傍海的甘榜——曾祖父南下的最终归宿
曾祖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便离乡背井,下南洋谋生。他在广东省揭阳县曾拥有一个糖厂,但可惜被洪水摧毁。之后,为了偿还债务、养家糊口,他先是到泰国售卖煎蕊糖水(chendol),再迁移至新加坡。当时,曾祖父在北部面向柔佛海峡的一个马来村庄里落户,当起了渔夫,每天晒网打鱼,生活才逐渐稳定了下来。过了一段时间,祖父也跟着南下与他团聚。他们两人勤劳节俭, 存到足够的资金后,才转行开了一间杂货店。这就是我儿时回忆的甘榜瓦哈山阿公厝,承载着我们一家几代人的共同回忆。
甘榜瓦哈山靠近海边,对岸是柔佛。有趣的是,柔佛有个直落爪哇(Teluk Jawa)渔村,早期被华人称为“洪家村”。村民大多数也和祖父一样来自潮州揭阳,与祖父一样从事渔业。每天一大清早,我们就会被一位嗓门极大的叔叔吵醒。这位叔叔总会从柔佛驾驶一艘载满渔获的小船而来,停泊在祖父面海的杂货店前,摆设临时摊位售卖各类新鲜捕获的石斑鱼,甘旺鱼等鱼类给村民。犹如扩音器般的大嗓门,在小船还未靠岸时就能远远听到,想要买鱼的村民们自然闻声而至。早期村里的人与柔佛渔民的来往是非常频密的。后来,可能随着渔民年纪大,渔业后继无人,再加上海关逐渐严厉的条例,这种小买卖便渐渐不复见了。
村里的主要道路是一条泊油道路,由时任文化部政务部长李炯才在1966年主持通路典礼。李部长在典礼中称赞村里的居民: “听说甘榜华哈山是一个模范村,这里的居民有华,巫,印各族,大家都彼此合作无间…” 1
其他的小道则是沙石路,若有大坑则需以大小不一的石头填补。经过这些小道时,骑车者需要高超的骑术,才不至于摔跟头!
饮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由于村庄靠海,海产自然非常丰盛。花蟹、虾苗和各种鱼类,都可以自己设网或垂钓捕获,也很容易就可在海边挖出一小桶的血蚶。晚间退潮时,常看到马来村民提着煤油灯,在海水深及膝盖的浅滩捕捞虾子和墨鱼。在街灯昏暗、满天繁星的夜晚,舒适的海浪声和远处优美的吉他声,伴着村民们入睡。当时,海水清澈,水质污染的问题并不常见,而附近岸边的红树林也还未被砍伐或被填土计划影响。
虽然海产随意可得,但如果想获得新鲜的瓜果蔬菜或肉类,就得乘搭车子到较远的菜市场购买。每家每户都有养鸡鸭,偶尔还会碰到一两只走失的山羊在路上“闲逛”。猫儿可说是村里的一份子,它们是捕捉蟑螂、壁虎、老鼠的高手,同时也深受马来村民的喜爱。各家都会栽种果树,我们家也不例外。当时,院子里就种有芒果、杨桃、菠萝蜜、人心果、红毛丹、桑树,当然少不了椰子树,种类颇多。
祖父年过百岁才过世。记忆中,他对饮食的要求很简单。早餐一定是一碗白粥配新鲜蒸鱼,午餐及晚餐就由我们家厨艺精湛的四姑掌厨安排。祖母对饮食也从不挑剔。在我的印象中,她似乎没有特别提起、怀念揭阳家乡的独特美食。
逢年过节,厨房是最热闹的地方。左邻右舍和姑姑们都会聚集在一起,忙着准备食材。他们从未需要参考任何食谱,都是靠经验拿捏分量和调味。如此大阵仗的厨房烹饪,是迁居到市镇组屋后没法再重现的。回忆当时端午节一起包粽子的过程-–有人负责炒虾米香菇,有人洗米,有人处理栗子花生,有人切猪肉调腌料等等,齐心合力准备足以包上百颗以上粽子的分量。在空气流通的天井还备好了两个大炭炉和大蒸笼。包好的粽子就直接放入蒸笼内蒸熟。妇女们围拢在一起包粽子,小辈们则帮忙做家务琐事,从而增强了彼此之间的感情。煮熟的粽子,不仅自己家人享用,同时也会分送给左邻右舍。祭拜祖先的时候,亲戚们偶尔会提起从未见过的曾祖父和祖父当时南来的故事。据说,曾祖父常在杂货店前放一壶茶,供路人解渴。另外,祖父也曾经免费地教导村里的小孩识字。当时使用的偌大黑板自我懂事以来已闲置在一旁。黑板的旁边曾是鸡寮,后来改为杂物储藏室,是我们玩捉迷藏的地点之一。
在马来村庄,当然少不了马来美食。我最早接触马来人的食物是跟随五姑到一位马来妇人的小屋,购买妇人正在准备的马来糕点。为了补贴家用,妇人每天会准备可口的马来糕点,带到附近的三巴旺巴士总站贩卖。她极为耐心地在小炉子旁煮糖浆、揉面团,简陋但非常干净的屋里弥漫着一阵阵的香兰叶和椰糖香气。这般情景,令人难忘。马来人在节日庆典时,也会邀请左邻右舍,共享美食。姑姑们也是在这种交流下学会了烹煮马来人的食物与糕点。记得当时年幼的我还曾经跑到海边捞起一小竹筛的虾苗,再赶回厨房交给四姑烹煮米暹(mee siam)的汤底。
小时候在阿公厝度过的日子,总是围绕着最忙碌的厨房。有一次姑姑宰杀鸡只时,不慎让还未断气的鸡逃走。鸡只四处逃串、溅了满地血迹的恐怖情景,至今想起还会让我毛骨悚然。
杂货店——村民聚集的地方
作为村内唯一一间贩卖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日常用品的地方,不难看见村民们时常出现在祖父的杂货店。有的买了东西后,赊账至发薪时才付钱;也有小孩一天过来几次买东西。他们仿佛都听得懂祖父潮州乡音非常重的马来话。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还误以为他们口中的“新客”(sin keh),就是祖父的名字!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个词汇指的是早期新来的华人移民,但现在已经不再通用了。
店里的罐头都包在塑料袋里,以防遭到海风吹拂而迅速生锈。店前也放着一桶煤油,村民们会自带玻璃瓶来买煤油点灯。屋梁上绑着一条绳子,两端绑着两个空的美禄铁罐,里头装着零钱,方便找钱。我们小时候手够不着,帮不上忙;到够得着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在杂货店里帮点小忙了。放着一包包米袋的小储藏室,常有麻雀飞进去尝试啄麻袋偷吃米粒,也偶尔可在储藏室里抓到如花生般大小的老鼠崽。假如有一天,储藏室内突然悄无声息,还伴随一股异味,那就表示有蟒蛇住进屋子里来了!
妇女们常在店门口用潮州话或马来话闲话家常,分享烹饪心得。许多关于食材的挑选、烹饪技巧和调味的知识,都可以从她们的分享中学到。送货员来时,也喜欢与人聊天,顺便介绍他们送来的产品和赠品。三巴旺公园在1979年建成后,2 人潮开始涌现,不少陌生人会到杂货店里买零食和汽水。他们对店里的摆设非常好奇,有些人还未经允许就想往屋里走。偶尔还有外国人远洋航行将帆船停泊在海中央休息几天。他们会借马来人的舢板划到岸上,到祖父店里买日常用品,我们小孩就用英语与他们交流。他们分享的航海经历,十分引人入胜。
随着姑姑将铁门锁紧,然后把一片一片沉重的木板,顺着门槛上的凹洞排列起来,一天的营业时间也宣告结束。然而,晚间偶尔还是会有村民过来敲门买东西。
告别甘榜生活
新加坡独立后的三十年里,各区逐渐被重新规划。1966年颁布的《土地征用法令》(Land Acquisition Act)授权政府以公共建设为目的征用土地,并监管补偿土地所有者的事宜。在1959年至1984年之间,政府共征收了177平方公里土地, 约占岛国总面积的三分之一。3
另外,为了善加利用有限的土地资源,市区重建必须经过精密的规划,才能发展大型的住宅和工业项目。保留土地作为将来的用途、协助新加坡的经济发展和改善人民的生活素质等各种目标都在考量范围内。4 在联合国专家的协助下,新加坡政府在1971年宣布了首个城市概念总蓝图, 引导我国土地使用和交通系统的规划。该蓝图也包括了发展三巴旺和邻近的实里达为新工业区的计划。5
就这样,新加坡的甘榜在八、九十年代的迅速城市发展中,逐渐消失。如今,甘榜生活已成了遥远的过往。我童年的阿公厝在90年代末夷为平地,原址现已发展成为综合住宅。早期靠海而居,是为了生活与生计。如今,能住在有海景的住宅则成了城市人梦寐以求的豪华生活。
洪小玲是新加坡国家图书馆的高级馆员。她的工作包括:管理新加坡与东南亚馆藏,开发新加坡与东南亚有关的内容及提供参考咨询服务。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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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榜華哈山路開放 李炯才主持儀式,” 星洲日報, 18 July 1966, 8. (From NewspaperS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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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mbawang Park to Occupy 10 Hectares,” Straits Times, 8 May 1979, 9. (From NewspaperS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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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d Acquisition Act Is Enforced,” National Library Online, accessed 1 November 2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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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年鉴 (新加坡: 新加坡新闻与艺术部, 1998), 169 (From National Library, Singapore, call no. RSING Chinese 959.57005 XJ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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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apore’s First Concept Plan is Completed,” National Library Online, accessed 1 November 2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