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菽园与康有为的友谊与交往 — 再读邱菽园后人王清建先生珍藏历史文献
Based on letters exchanged by Khoo Seok Wan and Kang You Wei, Professor Zhang Renfeng debunks myths about their friendship and provides insight into historical events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In this second article by Professor Zhang Ren Feng (the first was published in BiblioAsia Oct–Dec 2013, Vol. 9 Issue 3), he outlines the 20 years of friendship between Khoo Seok Wan (1874–1941) and Kang You Wei (1858–1927) that began at the start of the 20th century by piecing together their letters to one another over the years, as well as their respective poetry. In the course of his research, Professor Zhang clarifies some myths about their friendship, as well as provides insights into certain historical event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1644–1911). The manuscript of Khoo and Kang’s letters are kept by the family of Mr. Ong Cheng Kian, descendent of Khoo Seok Wan.
邱菽园与康有为的友谊与交往,历二十余载,然而记述这段历史的文章不多见。2007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姜义华、张荣华两位先生编校的《康有为全集》,是目前收集康氏著述最完满的文本,书后选用三篇极具权威性的康传:梁启超《南海康先生传》、陆乃翔、陆敦骙《南海先生传》和张伯桢《南海康先生传》,对此均未提及。本文试图以在新加坡国家图书馆见到邱菽园外孙王清建先生所藏历史文献,参以其它史料,勾勒出邱、康两人友谊与交往的初步框架,亦冀随着这批史料的进一步解读而不断充实,日臻完善。
一、南洋初会
戊戌变法失败,康有为流亡日本,次年去加拿大成立保皇会,以维新改良思想,唤起海外华侨爱国求变、民族振兴的激情。邱菽园原本敬佩康有为“公车上书”的胆识,1899年末,邱菽园邀请康有为从香港前往新加坡居住。此时邱、康两人尚未谋面。王先生收藏两封康自港发出的信件,已录入拙文《1900–1901,康有为在南洋》(载BiblioAsia2013年10–12月号)。康还有七绝记述两人订交之起始:
邱菽园孝廉未相识,哀我流离,
自星坡以千金远赠于港。赋谢。
天下谁能怜范叔,余生聊欲托朱家。
英雄末路黄金感,稽首南天一片霞。1
康有为与梁铁军、汤觉顿、侄康同富遂于己亥年十二月廿九日离港,庚子年正月初二日抵新,“寓星坡邱菽园客云庐三层楼上,凭窗览眺,环水千家,有如吾故乡澹如楼风景,感甚。”2
王先生所藏文献中,有康有为手书题邱菽园《选诗图》的真迹(见附图)。更有趣的是康的另一首诗作手迹。1900年春夏,在客居他乡,为“国事郁郁久矣”的心情中,忽闻严复续娶的喜讯,难得悦乐开怀,赋诗以述,并将诗作写录一遍,赠送邱菽园。“事涉游戏,未知真否”,故称“游戏之作”,即今日所谓“搞笑”。这首诗辑入崔斯哲手写本《康南海先生诗集》(商务印书馆1937年影印本)。《康有为全集》又据以迻录,但文字与康氏手稿多有出入。现据手稿重录,并附原件照片(见附图1),以飨读者。
附图 1. All Rights Reserved, the late Khoo Seok Wan Collections, National Library Board, Singapore 2013. Courtesy of Ong Family, descendents of Khoo Seok Wan.
闻严又陵以译《天演论》得奇女子嫁之。亡人闻之,忘其忧患。妄欲论撰,以冀奇遇。以国事郁郁久矣,今日轩渠,可愈肝疾。写告观天演斋主,并寄贺译《天演》者。
传闻天女嫁维摩,花散端因说法多。
绝世爱才何悱恻,生天诸界共婆娑。
渡江桃叶何须檝,入海玄珠不用罗。
昨夜双星窥织女,光衔东壁过银河。
我生思想皆天演,颇妒严平先译之。
亿劫死心沈大海,老夫春气着花枝。
神仙眷属居然遇,著述姻缘亦太奇。
遂令亡人忘忧患,妄思新论入琴丝。3
严复(又陵)原配王氏夫人1892年去世,此后便专心翻译《天演论》等西方哲学、社会科学名著,为近代中国引进西方思想文化作出巨大贡献。《天演论》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中心,对晚清知识界求变、改良、保种、图存思潮的形成有极大的影响,诗句“我生思想皆天演”即是此意。1900年初夏,他在上海续娶受过良好教育的朱明丽女士。这两首诗所记乃文坛趣事,然则在更深的层次,反映了邱、康等维新人士的共同思想基础。
二、自立军起事前后
1900年,中国国内最重大的政治事件是慈禧盲目排外,招致八联军入侵北京和长江流域发生唐才常为首的自立军起事。
英国当局为保护康有为的人生安全,于七月邀康迁居,于是康有为离开新加坡。“七月偕铁君及家人、从者居丹将敦岛灯塔。岛在麻六甲海中,顶有灯塔百尺,照行海船。吾居住塔院顶楼中。”“七月朔入丹将敦岛,居半月而行。”“七月望英总督亚历山大以轮船来迎,同往槟榔屿,即馆吾于督署”4康入住槟榔屿,几与外界隔绝,也不希望有外人去见他,唯与邱菽园的通信,是他与外界联络的主要渠道。这里有一封仅署“廿二日”的信,当书于他入住槟榔屿不久:
井上有书来,言品虎狼也,今以供应不足,几有胁制反噬之心。介口亦有养虎之喻。然勉尚携以来见,可谓谬甚。若果来,公可告以坡督新迁吾某岛,非坡督船,不能往,寄信亦然,且须数日一见。即告以此,俾易于谢之。别有书示勉,即望交之。复有来访者,凡未信妥之人,皆望以此意行之。勿遽告信址,如答藻裳、宫崎之类是也。
大岛吾兄
廿二日5
康有为被慈禧为首的清政府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派人暗杀的可能性很大。康也十分注意自身的安全。对“凡未信妥之人”一概不见,连通信地址都要保守秘密。读到这些自我保护措施同时,更可以看到康对邱菽园的绝对信任。其时,康将所住英督的庇能节楼称为“大庇阁”,后来将这段时间内所作147首诗汇集成《大庇阁诗集》。因此,有一封信署名“大庇”的致邱氏信,亦必书于同期:
桃发得书(得廿日书),匆匆答,见一答一。
论某人,诚是。但僕今日不可失人心,断天下之望。仍乞酌拨款,或千或数百,以济其急。听桃与之面商。
公甚得处双木之法,但密事惟公与僕两人共之便可。前事罢论。
盈竟未来。
译书彙编望寄来。
崔洞又一洞矣。总之今日之洞无不变。
章君文雅,惟人品不可近。
君力汇款,甚是甚是。前函已告急矣。在外与人借,甚无体面之故。惟五百盾是几何?望示。美中千金仅得五百金用耳。恐当寄足。再阅书,知已足千金矣。采风不顶亦可,听之公。僕亦无成心。今日诚以存款为要(檀山尚有四万未交)若公不决,则千五百金即以赠李提,余为善后,办海事可也。购报事再待详复亦可。千五金亦不能为大用,且恐勉失然诺耳。公意刻印刓,诚是。僕亦同之矣,故主意反不定,请公决之。僕与公一体,共二人也。
大士
大庇
前属寄二千日本还紫珊,今亦不甚催(尚欠五千),可不必汇二千,或汇一千数百以见意,如何?
公又笑吾刻印刓手段,可笑。6(见附图4)
附图 4. All Rights Reserved, the late Khoo Seok Wan Collections, National Library Board, Singapore 2013. Courtesy of Ong Family, descendents of Khoo Seok Wan.
以唐才常为首的自立会1900年初在上海成立,及夏,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与光绪出亡西安。他们便以“勤王”为名,意图发动起义,推翻慈禧政权,“归政”于光绪。但一帮毫无军事、政治经验的书生,仓猝起事,能调动的力量都是无能之辈,甚至乌合之众,因此,在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湖广总督张之洞面前,即时失败,唐才常等人立遭杀害。康有为远在南洋,鞭长莫及,再说他也未必真有军事指挥的能力。邱菽园慷慨捐助自立军,一人一己之力,毕竟有限,资金流动的渠道不畅,究竟有多少可以达于自立军之手也很难说。康、邱在南洋面对的是无情的、严酷的事实。这对他们的友谊是极大的考验。更为严峻的考验是邱菽园被张之洞发现是自立军的主要资助人,于1900年多次致电清政府驻英国公使罗丰禄和驻新加坡总领事罗忠尧(按,当时新为英属地,清政府驻新领事隶属于驻英公使管辖)请其“劝导”邱菽园,与康有为断绝关系。此时,邱本人虽身居南洋,朝廷一时还奈何他不得,但他在福建原籍的家族,逃脱不了酷吏的手掌。于是邱立即在11月22日《天南日报》刊登启事,宣布“谢绝人事”,1901年6月,又有“报效闽赈银二万两,以明心迹”,以及10月22日在《天南新报》发表《论康有为》文,表示与康决裂。7一次次被迫表态,终于使张之洞满意,奏请朝廷予以开脱罪责,一家满门始得活命。
然而,一次次被迫表态的同时,邱菽园究竟真实的思想如何,有待深入研究。王先生藏有其时康有为致邱菽园的一封信:
洞贼之电可笑。彼既日悬重赏以购,可笑复为此何耶?
公何不致二罗钦差、领事书以攻诘之?
洞贼交钱恂电曰:“外部云,地可割,款可赔,惟皇上必不可复。”则有丝毫为中国为皇上之心耶?吾欲如尊意代唐烈士为洞逆檄文刻之,以重其事。如何?但恐便宜此贼。8(见附图2)
附图 2. All Rights Reserved, the late Khoo Seok Wan Collections, National Library Board, Singapore 2013. Courtesy of Ong Family, descendents of Khoo Seok Wan.
这封信书写的时间不详,但很可能是1900年9月7日张之洞第二次致电罗丰禄之后,“可笑复为此何耶”中的“复”字可证。可以肯定,邱菽园把张之洞要求两位罗姓外交官对他“开导”的信息,即时全盘告诉了康有为。
1901年3月,张之洞给他的学生、新任两广总督陶模去电,要求他对在新的康、邱、林文庆等人的活动密查严防。陶模以规劝口吻撰文刊登在新加坡等地报纸上,邱菽园有感于此,写了三千字的《上粤督陶方帅书》,慷慨陈辞,讴歌皇上推行新政,坦言自己是“维新中人也”,不否认结识康梁,并称“维新变法者,天下之公理公言也,无所用其禁,而亦非刑禁所能穷”。又言“若夫复辟(按,指光绪皇帝重新执政)难期,不闻新政,沉沉此局,坐俟瓜分,是天未欲平治中国也”。一片爱国之心,跃然纸上,十分感人,即陶模亦为之所动。此时,邱迫于朝廷和张之洞辈的压力,不敢公开称颂康梁,不敢公开与康的交谊,但他支持维新变法的思想—即与康有为友谊的基石,丝毫没有改变。
自立军事件持续的时间很短,1900年8月,唐才常等被杀之后,余波也很小。康有为也许自知力量远不足以与清廷抗衡,此后逐渐转向思考中国的思想与文化的改造、重塑等问题。在槟榔屿期间,开始着手《大同书》的创作。王先生珍藏的文献中,看到一封信:
《李觉传》窅而曲,往而复,造境运笔皆以极险极逆为之,诚为佳作文。少看山,不当平。若如井田,有何可观?惟壑谷幽深,峰峦起伏,乃令游者赏心悦目。或绝崖飞瀑,动魄惊心。山水既然,文章正尔。固知中外同然,乃天理人心之自然也。尊批发明透彻,盖妙义亦赖发明者,乃令人易见。拙著《物质救国论》关系甚大,而未有批发明。君暇何不批之?俾再刻。(当于中国有益)拙诗亦然。已批评点定,不欲观。
菽园老弟多福
更生
五月廿九日 9
这封信书写的年份待考。据《康有为全集》,《物质救国论》完成于1904年。此信中对邱的称呼,既不是开始交往时“菽园仁兄”那么拘束、客气,也不是自立军起事前后“救国大士”那么激情。这表示他们之间的友谊已然度过了汹涌激荡的政治风暴,趋于成熟,内容也纯粹是谈论文章的写作,稳健而平实。
三、十年重逢
康有为于1901年12月7日离槟榔屿前往印度,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游历和考察,1909年冬又来到槟榔屿,1910年5月和1911年初,两度前往新加坡,并与邱菽园相聚。两人回首往事,吟诗作赋,畅叙离情。今选录两人的诗作,表明他们的友谊续存,并不存在外界传闻的所谓“绝交”。
庚戌十二月再还新加坡,菽园三书请助卒岁计,并出新诗百余相示。追思庚子立储之变,菽园因迎吾来坡,为之感慨。
前度康郎今又来,桃花开落费疑猜。
十年来往星坡梦,笑指苍桑变几回。
昨夜云开见月明,天容海色渐澄清。
钓竿拂得珊瑚树,犹听老龙嘘浪声。10
邱菽园同期亦有记述两人晤面的诗作:
(限于篇幅,仅录四首之一)
康更生先生自五大洲游归,重晤新坡,蒙出诗稿全集属校,感赋四首。
惨淡风云久遯荒,但论诗界合称王。
杜陵忠爱悲君国,屈子芳馨动楚湘。
渺渺寥天飞只鹤,森森万木绕虚堂。
乾坤终古皆陈迹,我自低吟欲断肠。11
他们以各自的身家性命相护持的开明君主已经离开人世,他们维新改良救国保种的共同理想也已破灭,从此空怀悲怆而已。
五、“不见又十年”
有文章论说邱菽园生平,称其1920年返福建省亲,此为其定居新加坡后唯一一次回到故籍,但未曾提及邱还到了上海,并会晤康有为。康撰《邱菽园集序》,有“吾问其近作,菽园谓正集未编,手写此钞来沪,皆游戏之作,然多有寄托。”12是绝好的证明。王先生所藏文献,有几封康有为致邱菽园信,是研究这一时期邱、康交往的重要资料。
久不得讯,顷得书,勤勤厚问,至感。不见又十年,国事益不可言,吾亦日老而无用矣。与老弟是廿年前过来人。今之云来已登云,与弟则逍遥诸天,俛视五浊可也。厦门游还何不便道游沪,馆于吾家?可一见诸老或同游苏杭,亦与弟灵山会后不可少之因缘。□今年消息至佳,或有以报。弟近作诗稿想益多,望钞示。书法高雅,杜陵谓峻拔为之主。由唐入六朝,正得其妙。吾昔年书不足观。伍君带港之书,或可分赠人耳。海云万里,迢企为身,敬问万福。
菽园老弟 有为示 二月十九日
游是一身,偶然辛园,家累甚大,不易迁复。有书可常通,上海于吾名,人皆知,不必住址也。去年于西湖得一地,占湖山第一好处。顷营园,林广袤,高下可三十亩,营菟裘以为老计。弟来,园粗成,可共登临。爰居爰处,联吟题咏,其乐无量。
更甡又启13
上面这封信是两人多时未通音问之后,康接邱来信,并悉邱将还厦省亲,遂复信邀至上海,可以居住辛园(在上海新闸路),也可一同去杭州新营建的别墅。下面一封短信则是得知邱来沪日期,并打算去海宁观潮,康即复:
闻来申有期,今暂不远游,以待弟至。八月观潮恐不可及,九月后观红叶乎?复问菽园仁弟游祺
游为
八月二日14(见附图3)
附图 3. All Rights Reserved, the late Khoo Seok Wan Collections, National Library Board, Singapore 2013. Courtesy of Ong Family, descendents of Khoo Seok Wan
王先生所藏文献中,有康有为为邱菽园《啸虹生诗钞》撰写序言的毛笔抄稿。何人抄录,则不得知,但很明白,书于壬戌秋九月,即1922年10月,与《康有为全集》辑入的《邱菽园集序》由编者注明撰写月份晚了三个月,文字上也有较大的差异。不过文意大致相同,故本文不再采录。所见康有为致邱菽园的最后一封信书于壬戌年六月朔,即19227月24日。是年,康有为65岁,邱菽园49岁。原件不署书写年份,信中“顷悼亡”,指1922年康有为元配夫人张云珠去世,书写年份据以确定。
璧女来,承万福,得诗集,即再序付印(前序亦失)。此集少,选炼更佳,则避误亦反有益,亦塞翁之失马也。顷悼亡,既伤怀,不多及。即问菽园仁弟近祉期更甡示 六月朔
再者,久别南洋,故人离索或不知一切。今□讣文三十(已有廿寄昌婿),望代分寄(与昌婿同商之,璧女所熟识者亦可)。星坡、槟屿、仰光、大小霹雳旧交,度亦寥寥矣。
又及15
信中“璧女”是康的二女康同璧,“昌婿”是二女婿罗昌。信中提到邱的诗集,“前序亦失”,“即再序付印”,可能就是上述署明“壬戌秋九月”的那篇序。
六、结语
本文意在将笔者所见到王清建先生珍藏文献中的部分康有为致邱菽园信件加以整理、抄录,介绍给读者,因此文内所引用的信件都全文迻录,以保持其原真性。信中蕴藏大量历史信息,有待读者进一步解读。有一个问题须要说明:笔者见到过一些文章,称邱菽园在1900年8月自立军起事失败,唐才常遇害后,即与康有为绝交,原因是康梁扣押了华侨汇款,导致唐才常兵败死难。这种说法出自冯自由《革命逸史》所说“菽园缘是熟知康徒骗款卖友内幕”。笔者认为,这种说法系不实之词。首先,邱、康并没有“绝交”,本文引用的资料足以说明这一点。其次,康有为1901年4月5日在槟榔屿致女儿康同薇书中说:“吾本决往欧西久矣,……而苦于无款。观此情形,今各款不来,恐往欧徒成虚愿也。”16如果说康有为果真侵吞邱菽园援助自立军的巨额款项,何愁欧西之行“苦于无款”?康同薇、同璧是康有为子女中最出色的二位,受过良好的教育,康在国外流亡多年间,重大事情甚至不告知老母、妻室,而是与这两个女儿商量。因此给女儿私信的内容是真实的,“苦于无款”之说是可信的。第三,邱菽园到了行将步入知天命之年,汇集一生所作诗篇,打算结集出版;1949年邱、康都已经作古,邱的女儿邱鸣权、女婿王盛治合编《丘菽园居士诗集》,两者都冠以康序,17如果邱果真认为康是一个“骗款卖友”的恶棍,那么怎么会将一个恶棍书写的序言置于卷端以玷污自己或先人的作品集呢?这一点,恰是一项毋须史学家研究考证便不解自明的常识。
确实,邱菽园曾在《天南新报》上发表《论康有为》文表示与康决裂,此前也还有多次刊登表示脱离《天南新报》等的启事。笔者认为,这一切皆迫于清政府的巨大压力。慈禧专制政权视维新思潮及其代表人物康有为、梁启超如蛇蝎,必欲除之,而邱竟在海外与之“勾结”,唐才常是真刀真枪对抗朝廷的“叛逆”,而邱竟以巨款相助,这比办报倡言维新或发通电要求光绪归政严重得多。如果邱菽园其人在国内,必被拿获问罪,刑罚不下于谭嗣同和唐才常。此时,邱不在国内,但专制政权使出诛灭九族的毒手,不是没有可能。其时清政府虽摇摇欲坠,但慈禧依托张之洞之辈镇压诚实本分的老百姓却依然易如反掌,在福建老家的大家族面临极大的危险,他不得不顺从张之洞、陶模等的“劝导”而终止政治活动。张之洞本人学识渊博,才干过人,口碑也不错,但他是一个既得利益者,镇压自立军之后,当然邀功请赏,禄位永保,宁做慈禧的忠实奴仆,把统治集团通过自身改革、体制内调适和变革,从而达到民族振兴,跟上世界进步潮流的大门紧紧关闭,使清廷永远错失了近代中国走上改革、立宪的机会。正是慈禧、张之洞等人,扼杀维新改良思潮和维新派的非暴力活动,使之很快衰退,影响迅速消解,使革命派获得了良机,从此形成了在中国非倡言革命便无法容身社会的局面,卷入了从“革命尚未成功”到“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漩涡,百年来无法自拔。贬低乃至妖魔化异己者,历来是各种政治势力、利益集团惯用的手法。今天我们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宜依据史料、史实,不受各种政治派别的蛊惑,远离已经固化的思维模式,还原历史真实面貌。
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新加坡国家图书馆王连美女士、赖燕鸿先生、叶若诗女士的大力相助,谨表感谢。
Professor Zhang Renfeng is a member of the Shanghai Research Institute of Culture and History. He has been involved in the study of Zhang Yuanji, renowned educationist, bibliographer and founder of China’s modern publishing business. He compiled the 10-volume Works of Zhang Yuanji; his own works include the Collection of Research Papers on Zhang Yuanji, Chronicle of life of Zhang Yuanji, and Zhang Yuanji, An Enlightener of the People.
张人凤1940年生曾长期从事继续教育工作现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著有《张元济年谱长编》、《智民之师张元济》、《张元济研究文集》,编有十卷本《张元济全集》
引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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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全集》第12集,姜义华、张荣华编校,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9月版,第201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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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全集》第12集,姜义华、张荣华编校,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9月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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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件,王清建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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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全集》第12集,第205、206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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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件,王清建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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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件,王清建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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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资料转引自茅海建《张之洞策反邱菽园》,载《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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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件,王清建藏。此信仅见此一页,未见称呼、署名、书写日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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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件,王清建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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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全集》第12集,第316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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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菽园居士诗集》,丘鸣权、王盛治同编,排印本,1949年新加坡印行出版,卷三,新加坡国家图书馆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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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全集》第11集,第213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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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件,王清建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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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件,王清建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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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件,王清建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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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全集》第5集,第393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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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菽园居士诗集》,有康有为庚戌夏五(1910夏)序,与编入《康有为全集》的《啸虹生诗集序》不同 ↩